我的母亲

发布日期:2011-12-22 10:24信息来源:本站原创 【字体:  

  作家秦牧在一篇文章里说:“母亲是最值得怀念的人。一个人能够长大,一般来说,主要靠母亲。母亲含辛茹苦,在养育孩子上的功劳,是一般父亲难以比拟的。”他这番话,我深有同感。

  四十年前的今天,一九七一年农历五月初一,对我来说,是一个悲痛欲绝的日子:我的母亲在山上放牛割草时不慎跌崖而去,再也没有回来……四十年过去了,虽然母亲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,但是母亲的叮咛和嘱咐时时回响在我的耳边,母亲勤劳淳朴的品格、善良慈祥的面容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很多年来,我一直想写点纪念母亲的文字,但因为政务繁忙,加之人的感情有时很奇特,对于太亲切的人,提起笔来,思如潮涌,却反而有一种“欲说还休”的感情,终究未能成文。时光如梭,转眼间母亲离世四十年了,念及此,思绪万千,终于下决心要写一写我的母亲,以此表达我深深的怀念。

  上世纪五十年代,我出生在四川巴州区曾口镇雁桥山村一个农民家庭。幼小时,正赶上“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”的“大跃进”时代,人们为了追求生产发展上的高速度,“超英赶美”,连晚上也要劳动,浓重的夜色里,在地边的树上挂一盏马灯,一群人就在一圈微弱的灯光里摸着干活。在我最早的记忆中,母亲常常很晚的时候带着一身汗水回家,疲倦地坐在门口抖身上的泥土。接着是“人民公社化运动”,生产队大办食堂,家家户户不准冒烟,粮食都交到食堂去,猪牛羊也要牵到食堂去。记得我家有一只可爱的小花猪,也让人牵走了。我那时很小,母亲拉着我到队里的食堂吃大锅饭——那锅真是大,是一口深一两米的瓮子锅,整个生产队一百多号人聚在一个大院里共同用餐。那景象,至今记忆犹新。起初吃的是大米干饭,几个月后没粮了,就把干苕叶子和红苕剁成小颗粒混在一起,煮一大锅,炊事员用一两米长的铁勺在里面搅来搅去,打饭时,人熟的他给搅点干的,不熟的就舀稀的。之后是三年自然灾害,日子更不好过,山上连野菜也挖不到了。我常常觉得饿,饿得直哭。有一次,大约是秋季吧,母亲见我饿得实在不行,趁着队里收稻谷,她偷偷带回几捧谷子,打算晚上磨成粉给我熬点米糊,谁知队里的干部知道了,跑来把锅给掀了,灶也掀了,还把磨子也掀了。那几年是国家最艰难的时候,人民生活很苦,农村人更苦,很多人饿死了。为了我不至于被饿死,母亲对自己很苛刻,每顿饭都把干的(比如红苕之类的食物)留给我,她喝清汤寡水。她经常吃一种叫“神仙面”的东西,还有采回来的野菜。后来,她因此患了水肿病,差点死去。

  就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下,我度过了不堪回首的童年时光。

  一九六三年,生活略有好转,我也到了该上学读书的年龄,但是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,一下要离开她独自去学校念书,我不习惯,不去。母亲有一个很朴素的观念,必须送儿子读书。为了哄我上学,每天早上,她要炒一把盐黄豆揣在我的衣兜里,然后送我去学校。那时生活还是很困难,能有一把盐黄豆吃,心里是很高兴的。家里穷,我背的书包是藤子编的;是母亲编的还是父亲编的,我现在记不得了。就这样,我入学开始接受教育。学校叫吉公小学,离家很远,要在山梁上和田间小道绕半个多小时才能到。我那时已经八岁了,但母亲总担心我的安全,上学要送,放学要接,遇上下雨,就背着我走。学校有时也上早自习,那时天还没亮,人家的孩子是空着肚子上学,自习结束了回家吃饭,我不是这样,母亲必定要早早起床给我做些吃的,然后送我上学。

  一九六六年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了,红卫兵“造反”搞武斗,我还是个小孩子,不懂事,跟在他们屁股后边跑,母亲怕我受伤,或者出现别的什么意外,总在我身边跟前跟后。还嘱托年长的同学照看我。儿女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一个牵挂——对这句话,我年幼时不能理解,后来年长,回想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,体会十分深刻。有一句诗说得好:母亲的牵挂,像是一缕柔和的烛光,就算全世界的黑暗,也熄灭不了这一丝光芒。

  那时候,因为生活条件差,营养不良,我经常感冒发烧,而乡间缺医少药,就是有医有药,家里也拿不出钱来。母亲深为忧虑,却无可奈何,就自己用土办法为我治疗:燃一堆柴草给我烤背,再找块生姜切成两半,烤热后在我背上反复揉搓,搓得火辣辣的发热了,就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焐汗。第二天早上醒来,感冒差不多就好了。如果感冒症状轻微,就熬碗姜开水让我喝,也能起作用。母亲还会一种治疗积食的土办法,有时候,我因为消化不良而积食滞气,她就把平时获得的鸡内金找一个出来(那时养鸡少,这东西金贵),用火烤干,然后打成粉末,兑开水让我服下,不久就腹清气散。后来,想起这些事,我经常感慨:在那个生活困窘的年代,母亲用这样的办法,不花分文,一次次为我治好头痛脑热的毛病,这其间,有她无师自通的聪慧,更有对儿子的深情厚爱。

  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乡间文化生活十分贫乏,就是几个“样板戏”,但在农村还看不上,只在广播里听人唱过。偶尔有放映队下乡,放《地雷战》、《地道战》、《刘三姐》,大型舞蹈史诗《东方红》,还有《毛主席接见红卫兵》等,我那时十多岁,放学回家,听说晚上曾口、芦山等附近村镇要放电影,简直就像过年一样高兴,哪怕饿着肚子,跑十几里山路,也要去看。天黑路远,母亲不大放心,不让去,我偷偷跟同院的孩子跑了。电影结束,已是深夜十一二点,摸黑跟一群人匆匆忙忙往家赶。走到半路遇上母亲了,她打着谷草做成的火把(有时用竹片做成,有时点的是穿成串的桐米籽)来接我。回到家,她有些生气,骂我不听话,有时还拿树条打我几下。原来她担心了一晚上,怕我走夜路出事。她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,我来回都要经过水流滔滔的巴河,曾经,有人不慎掉进去淹死了……去的时候,天还没黑,按农村的习惯,晚饭是吃不上的,看完电影回来,肚子早在咕咕叫了,到厨房一看,锅里用热水煨着一大碗饭,有时是一碗香喷喷的面条,面条里有一颗鸡蛋,还腾腾地冒着热气。那时,能吃上一颗蛋很不容易,因为家里只养了一两只鸡,产蛋少,另外,鸡蛋是紧缺东西,要先交国家,还规定了任务,每家要交多少斤,交足了,有剩下的才能自己吃。——此时,家里其他人都睡了,只有母亲还坐在油灯下,一边做针线活,一边陪我吃晚餐。如今,乡村电影那浓烈热闹的气氛很难体味到了,成为记忆中一道遥远的风景,但母亲深夜做给我的晚餐,那一缕缕热气,始终在我心头升腾。

  母亲最大的心愿,就是要我读好书。现在我还记得第一天上学时她对我说的话:“你要好好念书,长大后成为一个有用的人。”为鼓励我,每次考得好成绩,她要奖励我,有时是一个作业本,有时是一支铅笔或者毛笔。那时一个本子虽然才三五分钱,但在我们家,要找三五分钱也是很不容易的。所以,这些虽是小东西,却给我很大的鼓舞,心里想着要用优异的成绩去报答母亲。从小学开始,我的成绩一直是优秀,先当少先队中队长,后来当大队长。中学时代,也一直是班干部。可以说,我成年后不断进取、努力超越自我这一人生价值取向的形成,母亲的教育和鼓励起了重要的奠基作用。

  母亲在勤劳、坚韧、坚强、自立方面的言传身教,对我影响最大。从她身上,我学会了在艰苦的环境中自立,在困窘中努力向上。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,我从小就学会了洗衣做饭、放牛割草,地里的农活都会干。八九岁时,我就上山割梭草、扯柴胡、捡半夏,回家晒干,然后拿到街上卖钱,以贴补家用。十一二岁时,我把屋边不远处一块荒地开垦出来,在里面栽上四季葱,种苗是母亲给找的,我自己栽,自己管理。过些日子,葱苗长大了,我采一篮提到街上卖,一次可卖四五角钱,自己买几个作业本、一支铅笔,遇上嘴馋时,买一颗糖或一个饼子,花费不到一角,余下的钱都交给母亲。这样的“勤工俭学”持续了好多年。一九七三年恢复考试制度后,我考入巴中中学读书,那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而母亲已经去世了,家庭经济比以前更为拮据,为解决自己的生计,每到星期天,我就约上几个家境不好的同学去南龛坡农场或江北农场割麦子、拉粪挣钱。割麦是四块钱一亩,四五个人一天能收割一亩,傍晚还要捆好背回,劳累一天,可挣八九角。拉一天粪能挣八角。这些工作的劳动强度很大,而一天的生活开支却很小:中午在农场吃三两饭,加上一点咸菜,花一角二,还剩六角八分。这点钱,不敢乱花,晚上回来,如果饿慌了就去国营餐厅打一回“牙祭”,最奢侈时是花两毛钱吃一份荤菜,肉不多,薄薄的三四片……现在想起这些事,既辛酸又欣慰。之所以感到欣慰,是因为母亲勤劳俭朴、坚强自立的人生信条助我度过了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,我没有被压垮。

  母亲是个十分善良淳朴的人,有一颗同情心,虽然自己并不富裕,却能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人,跟邻居相处和谐融洽。我后来参加工作,从农村到乡镇到城市,做得最多的是农村工作,无论职务怎样变化,几十年来我始终植根于农村这片土地,住农家、听民声、察民情、解民忧、护民权、甘苦与共、休戚相关,对农民怀有特殊的感情。凡是熟悉我的人,都说我有颗善良的心。每每这时,我在心里对自己说:“这得益于母亲的教育和熏陶。”同事们则评价说,我有一种为民情怀。我认同这样的说法,一则,我是从农村成长起来的,了解他们的疾苦,二则,母亲善良淳朴的品格深深地影响了我,是她培育了我这种情怀。

  也许是因为年龄渐长的缘故,这些年来,我越发思念我的母亲。我时常叹惜:母亲在世时,我还年少,无力报答她的养育之恩,待我长大成人,她却去世了。老天无情,为什么连侍奉慈亲的机会也不给我呢?每思至此,黯然神伤。

  “子欲养而亲不在”,现在,我能做的,是在公务之余,常于节假日或周末回老家的墓地看看她老人家,在她坟前坐一坐,理一理她坟上的草,垒一垒她坟上的土。回到母亲身边,对我是一种慰藉。

  我的生命是母亲给的。我能长大成人,是母亲的血汗灌养的。我勤奋、坚毅、自立的品格,是母亲铸就的。我在工作中能做出一点成绩,是母亲教导的。我的性格和习惯,是母亲传给我的……母亲是伟大的。母亲是我一生一世永不忘记的人。

责任编辑:赵越 审核:唐培峻
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
主办单位:四川省巴中市人大常委会网站地图
电话:0827-5263771 地址:巴中市江北滨河北路西段58号
蜀ICP备07004332号 网站标识码:5119000040